經過了一周多的手忙腳亂，黎爸公司才勉強恢覆了秩序。但是此時此刻的公司和十天前相比已算是脫胎換骨了。公司多了一個辦公室，在新的辦公室裏，多購置了一臺電腦，和兩條電話線，上網打電話兩不誤，最關鍵的是在黎曉的要求下，專門空出了一個房間，設計了一些小場景，用來拍攝產品樣圖。加上花重金購置了一臺當時還是很少人知道的柯達DCS200數碼相機，他們終於可以擺脫膠卷的束縛，也不用再經過掃描就可以直接把照片發給客戶了。

黎曉的表妹王婉琪也來到公司幫忙，英語專業的她自然看不上這個年代教師那微薄的工資，在廣交會當個兼職翻譯，一天也能賺兩百了，她已經考完試，正等著拿畢業證，聽聞舅舅公司請人，工資加獎金有兩三千一個月，立馬就過來上班了，更何況和表哥的感情不錯，來上班也沒什麽心理負擔的。除了王婉琪，黎爸還請了兩個員工，都是很醒目的年輕人。這麽一來，公司就有了十幾個人，懂英語的也算有三個半了，那半個當然就是黎曉本人。

莫小雨和馮秀娟多了個幫手，就不用一定要呆在公司了。

這天是周四，馮秀娟入職以來第一次向黎曉請了一天假，說是家裏有事情。黎曉是大喜過望，心想這個特工終於有動作了，於是很爽快地批準了。

因此一大早，黎曉就來到了馮秀娟的家附近，為了安心，他和莫小雨很久以前就已經跟著馮秀娟回過這個家，確認她平時都是住在這裏的。

黎曉沒有開車來，車子目標太大，容易被發現。他躲在一棵茂密的小樹後面，遠處的人是看不到他的面容的，而他卻可以透過葉子間的縫隙，清楚看到遠處的行人。

等了沒多久，就看到馮秀娟走了出來，她今天一身素白，頭發也是簡單地紮了一條長長的馬尾，怎麽看和平時的打扮都不一樣。黎曉更加好奇了，她今天是要去什麽地方？

馮秀娟坐上了一輛公交車，黎曉也叫了一輛的士徐徐跟上。他記得那輛公交車是往機場方向去的，難道她是去接人嗎？

果不其然，馮秀娟在機場附近下了車，黎曉跟著她進入了機場的範圍，但她沒有到候機大廳也沒有到接機大廳，而是專門在機場的建築之間穿梭，甚至她還有幾次特意藏在角落裏，躲避路過的工作人員，害得還吊著右手的黎曉一陣手忙腳亂，找地方藏身，幸好馮秀娟沒有真的走入機場的禁區範圍，只是在一般乘客不會到達的地方轉悠，似乎在尋找什麽，要是她真的飛檐走壁往機場深處走，黎曉還真沒辦法跟上她的步伐。

折騰了好久，馮秀娟到了機場停機坪旁邊的一片空地之中，這裏和停機坪只隔了一道高高的鐵絲網，而空地裏則是堆滿了雜物。

她藏身在一個集裝箱後面，呆呆地看著鐵絲網對面停著的一架飛機，黎曉也找了個地方蹲下，順著馮秀娟的目光，仔細觀察起了那架飛機。那是一架不知道什麽航空公司的飛機，外面全是英文，垂尾上有美國的國旗，但是從飛機的外形看，不是載人的客機，因為沒有多少窗戶，大概是一架專門載貨的運輸機吧，個頭還不少。

等了一會兒，有七八個人走了過來，裏面有看上去像華人的，也有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，他們手裏都拿著一袋子不知道什麽東西。到了那貨機旁邊，那些人停了下來，也像是在等什麽人似的。

黎曉心想，這應該是美國的飛機，那些人也該是美國人，馮秀娟一個日本間諜來這裏偷看什麽？他有種發現大秘密的感覺。

又過了一會兒，一輛加長版的黑色面包車開了過來，停在了貨機的後面，車上下來了幾個穿黑西裝的，看起來像是華人，他們走到那些外國人面前，和他們握手，但是很奇怪的是，他們臉上都沒有什麽笑容，感覺很是肅穆，其中一個黑西裝還向那些外國人遞交了一份什麽文件。接著，面包車後門被掀開，其中兩個黑西裝到面包車裏，擡下來一個大大的木箱子，在那些外國人面前輕輕放下，那箱子看上去用料就不錯，上面還貼著一面小小的美國國旗。黎曉仔細觀察著，怎麽看怎麽覺得那箱子像是個棺材，這時馮秀娟站了起來，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緩緩推開的木箱蓋。

黎曉忽然明白了過來，原來那真的是一個棺材啊，看馮秀娟那哀傷的表情，箱子裏的多半是霧島的骨灰吧，那箱子太小，不可能放入整具遺體。黎曉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望遠鏡，往箱子裏匆匆看了幾眼，因為角度不夠高，他只看到那小棺材裏面，似乎是有個盒子，上面擺放著一張黑白照片，旁邊還有一些雜物，應該是死者的遺物。

黎曉只看了幾眼，就收起了望遠鏡，生怕那鏡片的反光會引起別人的註意。此時他才發現，馮秀娟也和他一樣拿著個小號的望遠鏡在看著那棺材，在明媚的陽光下，一串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滑落下來，她沒有放下望遠鏡，只是緊呡著雙唇，身體微微顫抖著，在無聲地抽泣。

黎曉看著這個失去丈夫的女人，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內疚的感覺，他和莫小雨，親手殺死了這個女人遠在他鄉的丈夫，而他們其實也並非什麽大奸大惡之徒。抗戰時期那些像野獸一般的日軍，也只是那個信息閉塞、愚昧落後的年代獨有的產物，如今的世界交流頻繁，各國的教育也十分文明，即便民族之間有偏見有歧視，但是正常人的心目中，都會有基本的善惡標準和倫理觀念。霧島他們，其實也只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員，他們選擇為自己的國家犧牲和奉獻，但是他們的辛酸和無奈又有多少人會去在意呢。黎曉不由得又想起了何軍瑩說的那個被霧島殺害的，名字好像是叫汪智恒的年輕國安特工，心裏為這些藏在暗處的人們感到一陣悲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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洋子看著美方派出的代表，逐一把放在袋子裏的鮮花放入那小小棺材之中，然後在場眾人舉行了簡單的默哀悼念儀式，洋子心裏默默念叨：“純一啊，我來看你了，不過我不能送你回家，我要留在這裏為你報仇，你可是要保佑我哦。”

默哀過後，兩人上前把蓋子重新合上，小心地擡上了飛機。在場眾人站到了一旁，目送飛機慢慢啟動，轉入了跑道。接著飛機慢慢加速，最後直刺蒼穹，消失在天邊的雲霧之中，洋子慢慢放下望遠鏡，擦掉滿臉的淚水，站起身來，往機場外走去。

她的思緒像是跟著那貨機飛走了一般，整個人渾渾噩噩的，她沒有坐車，她只知道自己在走路，大概是往自己的住處走去吧，她也不太清楚，但是她都不願意去思考這個簡單的問題，她只想向前向前再向前。近三個月來的壓抑，在今天都爆發了出來，她不想冷靜，不想小心翼翼，她甚至都沒了去找兇手覆仇的心思，其實她只想抱著純一的骨灰痛哭一場，把心中的愛、恨、不舍全部發洩出來。可是她沒有這個權利，她連走近看一眼丈夫的照片都不行。

走啊走，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，似乎太陽都已經傾斜了許多，她想起還在家鄉的女兒，三個月沒見到她了，她有聽姨媽的話嗎？有掛念媽媽嗎？洋子的心裏更加苦澀。

這時，洋子忽然看到在她的前方，有一個小女孩，在一家水果店前玩著她的氣球。洋子揉了揉眼睛，想看清楚那小女孩的模樣，因為她覺得那身影，和自己女兒很像。

突然，一陣風吹來，把女孩手中的氣球吹到了馬路上，小女孩連忙沖出了馬路，要去把氣球撿回來。洋子心中一驚，擡眸看向前方，一輛小貨車正從對面車道往這邊開來，這時那氣球已經被吹到了馬路對面，而小女孩也跑到了馬路中間的分界線上。洋子並沒有多想，下意識地，便像一支離弦的箭矢，奔向小女孩的方向。

小貨車司機已經看到了小女孩，拉動了手剎，但是距離太近了，車子仍然以很快的速度撞向了跑到車道中間的小女孩。就在這一剎那，一個白影閃現，把小女孩推出了車道，白影卻因為蹲下推了一下小女孩的緣故，在高速運動中失去了平衡，跌坐在地上。司機這才看清楚，那是一個白衣女人，可是車子已經到了她的幾米開外，雖然速度已經慢了下來，但是路邊是被推倒在地上的小女孩，他不能扭動方向盤讓車子避開那女人的雙腿，要是他這麽做了，車子就會碾壓過小女孩的身體。那一瞬間，他覺得很慶幸，女人的身體是在車子行進路線之外的，會被壓斷的，只是她的雙腿，司機閉上了眼睛，不想看到接下來的殘酷景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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洋子覺得自己快要死了，但是似乎心裏也沒有一絲恐懼，看著被她推得跌倒在路邊的小女孩，她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，要是自己死了就好了吧，或許就能見到丈夫了。心念及此，嘴角不禁勾起了小小的弧度。可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迎接生命終結的時候，左臂突然被什麽勾住了，身體猛地往後飄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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